耐得寂寞方見彩虹
在獨自一人浪跡天涯時,不能不說是有寂寞存在的。遠離家鄉,形單影只,沒人陪伴(實際是不想也無須任何人陪伴),不寂寞是不可能的。甚至有的時候,寂寞像一個魔鬼,如影相隨,伴著你走路、吃飯、睡覺,尤其是在失眠嚴重,日不能寢,夜不能寐,腦子一片混沌,想看書沒精神,想寫字沒力氣,連看電視也感百無聊賴時,寂寞就賊溜溜地悄悄鉆進你的心里,像螞蟻一樣嚙咬著你的五臟六腑,叫你寢食難安、坐臥不寧、痛苦無比而且又無處訴說。那種五味雜陳的感覺,真是可惡至極!無奈之下,只能慢慢地承受著內心的煎熬,苦苦尋覓著戰勝寂寞的途徑和辦法。妄想著、期盼著,一切都會過去,風雨過后是彩虹,挺住了,別趴下,耐得了這段寂寞,彩虹就會到來!即便沒有彩虹,又有什么可怕的呢?
世界上的萬事萬物,本就是生生,滅滅;滅滅,生生,哪有不變化的呢?社會上的事,也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,要不怎會有“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”之說呢?上帝是最公平不過的了。在給你幸福的時候,總也要給你點痛苦嘗嘗,人生的美麗風光不能叫你一個人獨享,那對別人不公平。人之所謂事業,同樣有輝煌、有低谷,生活也會有富有、有貧困、有享樂、有困厄。
身在江湖之人,整天為爭名奪利,削尖腦袋,厚著臉皮,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,東一頭西一頭,踉踉蹌蹌,跌跌撞撞,以至于絞盡腦汁,費盡心機,只為謀得一官半職,方才心安理得,時刻帶著一副躊躇滿志狀。好便好了,可未知將來還有更高的職位,還需使盡吃奶力氣往上爬,哪里有個盡頭呢?當然,此時的你,正當春風得意時,出門前呼后擁,白天“高朋滿座”擠破門框,晚上燈紅酒綠美女陪伴,見到的都是隨聲附和、阿諛奉承的笑臉,風光得很。而當你一旦仕途失意,或病老官休以后,那些拍馬溜須的人一個也不來了,從前的老朋友早已疏遠淡忘,難道不像我現在一樣寂寞難耐嗎?更有甚者,看見新貴門前車水馬龍,而自己門可羅雀,原來下級的寶馬風馳電掣從身邊揚塵而過,連車速都不減,就非常生氣。結果不出一年半載,一命嗚呼啦!而人們卻拍掌而笑,豈不更可笑更可悲嗎?
我深知自己免不了俗,也很希望有明君開恩,看著我可憐兮兮的樣子,于心不忍,大發慈悲,給我個“師長旅長的干干”,可是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。即便是有,也未必會砸到我頭上。憑我這副德行,也不可能砸到我頭上,因為我的個頭太低,那些人高馬大者,定然會先于我而接到“餡餅”。
其實仔細想想,又何必?人這一生,匆匆來、匆匆走,“各領風騷不幾年”,屬于你的,你趕都趕不走;不屬于你的,任憑你得了“相思病”,也不會屬于你。即便是屬于你了,又能怎樣?幸福指數與金錢、地位、名利、榮譽,是有著密切的聯系,但有了這些,你的幸福指數未必會高到哪兒去。看看山野田園那些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勞作者們,看看城市里的打工者們,累,終歸是累了些,但他們照樣哼著小曲,吃著粗茶淡飯,臉上寫滿笑容。在簡陋的草床上,在冷冰冰或熱嚕嚕的水泥地上,照樣睡得很香很甜嗎?再來看看我自己,不愁吃不愁喝,有房住有車開,不也照樣得了失眠病嗎?說“失眠病”是自己對自己說的“體面話”,說嚴重點,活生生一個精神病患者無疑!當然,這并不一定與職場有關,但要說完全與官場脫了干系,連我自己都不會認帳!得意乎?失意乎?厭惡乎?不滿乎?天知道!上帝知道!天在哪里?上帝在哪里?找不到。既然找不到,就別去自我追究了。用錯誤的想法懲罰一個真摯善良的自己,與別人無關,是自己作踐自己,太殘忍,對不住自己的良心!
一個從偏遠貧困的鄉村走出來的“地主出身”的“可教子女”,曾幾何時,連當民兵、當農民都沒有資格的人,布共產黨英明政策之德澤,如今不但走出了鄉村,當上了干部,還一不小心混了個“七品縣衙”的“大官”,還不夠你的呀?
其實再認真的反省一下,自己絕不是為所謂的職場失意而困擾,因為我向來以為,是共產黨給了我政治生命,這一輩子都要對黨感恩戴德,我沒有任何理由為個人的一點點利益得失而錙銖必較,這不應該是我的品格,也不應該是我的追求。捫心自問,自己有生以來,酸甜苦辣,五味雜陳,也算是經歷過一段非同尋常的坎坷人生,還有什么“坎”過不去的呢?
記得當年在老家上學,初一升初二時,沒錢交一塊半錢的學費,眼見得面臨輟學的窘境,迫不得已瞞著家人只身一個瘦弱的少年,光著腳板徒步百里之遙找親戚拼湊學費。一天多水米沒沾牙,肚子餓的前心貼后心,腳趾鮮血淋淋也不管不顧,湊得錢來交上學費才上了初二年級。那幾天,全家人擔驚受怕,活生生的一個孩子就這樣無緣無故不見影了。他們拉上左鄰右舍,分兵幾路,找遍了十里八村,依然杳無音訊。三天后,當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懷揣在舅舅那里淘來的兩元人民幣,有生以來第一次坐上火車,興沖沖地回到家里時,父母愛憐與氣憤交加,又舍不得下手打我,只是心疼的抱著兒子慟哭失聲。
還記得,為了幫助家里多掙點工分,肩扛籮筐下地割草。體重不到一百斤的我,每每肩扛三四十斤的青草交給生產隊,一天掙得工分相當于兩個半正壯勞動力。其代價就是肩膀擠壓出了一道道血痕,手心磨出了一個個血泡,之后血泡變成了層層硬繭。現在想來,覺得有點不可思議。那時哪兒來的勁頭呢/
還記得,為了擺脫“地主羔子”的黑帽重壓,一個十五歲的孩子,決意要和“地主家庭”劃清界限。為達到不讓人家喊自己是“地主羔子”的目的,父母決定把我送給安徽碭山一戶貧農家里當兒子。我自己也在即為能夠脫離這個家而慶幸,同時也在為自己即將要離開生我養我的爹娘而極度痛苦。就在這樣的矛盾碰撞中,最后自己選擇了自殺。掂起一把生銹的半截鐵鎬,往自己的腦門上狠狠地砸去----。鮮血順著臉頰流滿了全身。當時老母親聽到一聲慘叫,看到我躺在地下,急匆匆一邊用一件爛衣服捂住我的傷口,一邊拼命的喊救人。也該我命大,下手這么重,“閻王爺”居然說啥不收我,一鎬砸下去卻不可思議的活了下來。鄉親們用繩子攀的簡易床,每人抬著一個床腿火速趕到了公社醫院,立即剪掉頭發,縫合起傷口,養了一段時間,才算是撿回來了一條命!老母親過后眼含熱淚,拉著我的手,心疼地說道:“孩子,你只知道自己尋死,你想沒想到,你走后我會能活嗎?你不是在自殺,你是在要老娘的命啊!”見證了自己死里逃生,見證了老人悲痛欲絕的那一刻,此后我發誓,在以后的人生路途上,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,我都要下決心度過,絕不會再干自殺這種傻事!那驚人的一幕,現在想來還令我痛悔不已!
還記得,在我上中學期間,生產隊里“大會戰”搞得熱火朝天,而收成就一直沒好過。家里勞動力多,掙得工分當然就多,應該能得到比一般家庭更多的分紅。但由于掌權者的“煞費苦心”,把我家應得的紅利分攤給一貧如洗的老貧農家庭。想要得錢來?基本是無望的。明明知道這是壞蛋們使用的一個伎倆,也只能忍氣吞聲,自甘倒霉。抱著一絲希望,為了取得我們應得的紅利,父母和家人還是搬著笑臉,試試探探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問人家討債,招來的卻是一次次的潑皮無賴似的奚落甚至咒罵。就這樣,交頭一年累死累活掙得的血汗錢,只能是“水中花、鏡中月”,不但拿不到手,還要忍受人格的侮辱。是可忍,孰不可忍?
然而,善良的父母親,還是強壓憤怒忍了下來。有了先前發生的那件為求學出走討錢的教訓,老爹為供我上學,不吭不響地獨自遠走他鄉沿街乞討。為的是討些吃的,顧住自己這張嘴,可以省下家里一些口糧,盡可能讓孩子們吃得飽一些、“好”一些。父親走后,家里人同樣是焦急萬分。幾經輾轉,才打聽到父親的影蹤。急忙忙趕過去,看到的是一個可憐的老人,鉆在人家生產隊喂牲畜的草堆里,和牛、驢、騾以及一個四十多歲的“瘋男人”同宿一圈。家人心痛至極,欲哭無淚。而我幼小的心靈中,從此打下了深深的烙印,也確立了一條理念——人之不孝,無異于畜生!
還記得,家里養的豬生病而死,殺了、煮了舍不得吃,就連年幼的我和妹妹,也只能啃啃骨頭,眼巴巴得看著香肉而不能吃,為的是趕到集市上換些錢維持家用。鄰居老大娘聞見了香味,到家里來左轉右轉舍不得離開。在此情景下,向來以積德行善而受人尊重的老母親,毫不吝惜的撕了一塊肉讓老大娘吃。老爹爹在一旁沒有作聲。沒成想老大娘還是抵擋不住肉香的誘惑,吃完后又折返回來,依然貪婪地看著盆子里的肉。老母親不忍心,又撕了一塊給了大娘。這一次老父親接受不了啦,待大娘走遠后,與母親大吵起來。可以想象,樂善好施的老母親沒有做錯什么,而勤儉持家的老父親,在自家孩子都舍不得給吃的境況下,卻眼睜睜的看著香肉一次次給了別人,相信這種情況誰也不好接受。要不吵架才怪!兩位平時恩恩愛愛的善良的老人,為了這件事吵來又吵去,幾乎一夜沒消停。老父親是心疼孩子啊,而老母親又何嘗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?只不過她更善于照顧別人而已。結果是一夜的爭吵,兩位老人心力交瘁。天亮后父親擓著豬肉趕集去了,母親卻一時想不開,把上吊的繩子搭在了房梁上-----。也是人不當死,冥冥之中我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兆,一直擔心著母親會出什么事。幸虧我及時發現并驚恐萬分地奪下了母親手中的繩索,這才挽救了母親一條老命!老父親回家來后悔不已,拉著母親的手,痛恨著自己,老淚撲簌簌流個不停。經受了驚嚇的我,更是失魂落魄,接連哭了好幾天,精神幾近錯亂,夜里也是驚怵地大喊大叫。不敢想下去啊,錯手錯腳我就沒有了白發親娘,我原本就不堅強的身心,哪里能夠承受得了!
似乎應驗了那句“人該背運時,喝口涼水都塞牙”的俗話,類似于這樣的事情,如影隨形般的糾纏著我家,一件又一件,想躲都來不及。當然,“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而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”。我家發生的著這一切,也許和那些有著滅頂之災的家庭比起來,還算不上坎坷,但也足夠讓人刻骨銘心、回味無窮的了。
然而,任何事情都有其兩面性。這樣的人生經歷,這樣的生活艱難,這樣的耳濡目染,無形中養成了自己善待人生、善待他人、敏言慎行、恪守道德、培養高尚人格的生命信條。上了不到一年的高中,誤打誤撞考上了大學,又十分幸運的分配到省直機關,拿著國家的俸祿,之后很早很早地作為后備干部下派掛職鍛煉,至今當了二十年的處級干部,榮耀至極!自足至極!回過頭來想想,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嗎?沒有,不應該有!更談不上為了工作上的所謂得失榮辱而感不平衡。這純粹是無稽之談!荒唐到家了!
至于為什么失眠,我心里似乎十分明白,卻又似乎混沌一片,自己找不到一個完整的答案。年少時歷經磨難的陰影,應該是罪魁禍首。除此外,我想可能會與自己身體特質有關系?與失去父母雙親一直走不出痛苦的陰影有關系?與自己在八小時之外還有著一份愛好和執著、整夜里熬來熬去生物鐘打亂無從調整有關系?與自己做事認真不達目標不撒手的性格有關系?與自己生性敏感,對自己的行為要求近乎苛刻有關系?都是,又不都是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,這與所謂的心胸不夠博大、襟懷不夠廣闊等等等等,毫無干系!毫無干系!
在出游的路程中我不斷地在琢磨這事,劉安成這人沒什么狗屁本事,但至少還有良知存在。我可是曾經在參加了工作拿到工資后的第一個月份,沒有首先孝敬我的父母,而是不留名不留姓,悄無聲息的寄給了受災的地區。那時就知道用這一招撈取政治資本?沒有,真的沒有,我只是帶著一顆真誠善良的心,有微不足道的形式,想報答黨和國家給我帶來的救命之恩!正是靠著我這顆真誠的感恩之心,多少年來,我在十二分的珍惜我這條“撿來的性命”的同時,更是十二分的珍惜國家賜予我的政治生命!平靜如水,淡泊名利,只想自己好好做事,好好做事,做一個有良心的人!
我從不羨慕那些所謂的飛黃騰達者,尤其對那個別靠投機鉆營而在職場謀得“一杯羹”的勢利小人不屑一顧。回首往事,我無怨無悔,努力保持自己內心的一片凈土。“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云”,什么事見得多了,也就習以為常了。有人問我,看你多好,除了工作,還有業余愛好,生活豐富多彩,讓我們羨慕死了!豈不知,寂寞還是時不時向我襲來的。如果形只影單算是寂寞的話,那百年孤獨又當如何?我覺得一個人靜靜地修身養性,遠離了滾滾紅塵,不見了那些爾虞我詐,不見了那些燈紅酒綠,是一種難得的解脫和享受。只不過我沒有這個條件,掙不脫這個樊籬罷了!
寂靜的夜晚,河漢橫斜,萬籟俱寂,一輪明月清輝如許。我躺在酒店陽臺上的沙發里,遠望著天上的月亮,想起曾國藩的“山寬水遠煙霞回,天淡云清古今同”,林則徐的“榮辱不驚,看庭前花開花落;去留無意,望天上云卷云舒”。心靜如水,仿佛看到嫦娥伴著美妙的仙樂在翩翩起舞,是玉笛還是紫簫的聲音,那樣的委婉、悠長。我還是相信邪不壓正的說法,認為寂寞這只魔鬼是不敢輕易靠近我的。即使靠近我、侵襲我,也會害怕我心中暗藏的一把斬魔的寶劍!
我時常地告誡著自己,要培養一種浩然正氣,一種遠離紛繁喧囂的澹然之氣。我總以為,生活內容豐富、精神有寄托的人,是不會寂寞的。讀書開博、寫字練功賦予了我充實的精神,如果鍛煉一下多少有點透支的身體,那就更好了。
上下五千年,縱橫八萬里,在知識的海洋里遨游,其樂無窮!就說寫字吧,我不為名、不為利,只當作一種修身養性的手段。一絲不茍,認認真真,只管耕作,不意收獲,心手雙暢,物我兩忘。此時,我仿佛與古人心有靈犀,和他們并席而坐,把酒臨風,談古說今,你說我怎么能寂寞呢?因為我練書法之目的不是在炫耀和嘩眾取寵,更不是打發無聊的時間,而是一種生命的方式,況且是我為之欣慰的生命方式。有很多時候,人是要有一種寧靜的。秉天地之靈氣,餐日月之精華,就在于寧靜之中。學習書法,在快慢疾徐、柔化剛發中一招一式慢慢體悟,才可能得其真諦。如果有筆墨紙硯一套行頭,拿將起來說走就走,遨游在祖國的名山大川,閱盡人間春色,誰還能寂寞嗎?
我還有那么幾個新老朋友,高興了聚一聚,喝喝茶、聊聊天、寫寫字、詠詠詩、唱唱歌、散散步,甚至喝點小酒,雖自不善飲,但見周圍的其樂融融,我怎么會寂寞啊!
風雨過后是彩虹!而耐得了寂寞,同樣會有彩虹出現的!這里所說的“彩虹”,就是善良的人終會得到蒼天的佑護,讓他的內心永遠安寧、踏實!
2012年3月修改于井天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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