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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“孝子弒母”案:當法律遭遇鄉(xiāng)土

          2012-06-21 08:48 來源: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

            封閉的自我

            自從5月30日從看守所回到家里,鄧明建每天都會被記者包圍,甚至連上街買菜都要被攝像頭追蹤。心里雖然有些不情愿,但嘴上卻說不出來,這個白白凈凈的小個子四川男人,嘴角總是保持著一絲苦澀的笑意。寡言,聲音很小,說話時候甚至都不好意思抬眼看人。他好像從來沒有拒絕過別人,母親去世那天的細節(jié)已經(jīng)講述了無數(shù)遍,但只要有記者上門,還是會從床底下摸索出兩盒牛奶招呼著。他表示拒絕的方式只是沉默不語。

            我第一次見到鄧明建,是在6月6日晚上。重獲自由一周后,這是他第一天去上班,新工作是在一家機械廠里做螺絲。早晨8點上班,晚上20點下班,一盒子的螺絲80個,總共8毛錢的加工費,這一天他一共做了70多盒,掙了50多塊錢。沒有底薪,按照這個速度干下去,一個月的工資不過1500元。

            現(xiàn)在的出租屋位于番禺石碁鎮(zhèn)官涌村,一座兩層簡易樓房被分割成若干個單間,不足8平方米的空間里,集中了臥室、廚房和廁所,月租金100元。床上的毛巾被疊得方方正正,棱角分明,鄧明建說這是在看守所養(yǎng)成的習慣。他還沒來得及適應沒有管教的日子。

            看守所的日子一共持續(xù)了一年零半個月,這大大出乎鄧明建的設想。“剛開始派出所叫我去問話,我還以為問完就能回家呢。”他的回憶自始至終都很平靜,“可是,等了又等,后來聽看守所里的號友們說,才知道自己犯了這么大的罪。”

          “孝子弒母”案:當法律遭遇鄉(xiāng)土

            5月30日,鄧明建案在番禺區(qū)法院開庭宣判后,鄧明建步出法院接受媒體采訪

            警察的出現(xiàn),也完全不在鄧明建的預料中。他睜大眼睛告訴我,在他的老家——四川閬中一個名叫金子鄉(xiāng)的山區(qū)小鎮(zhèn),老人們?nèi)ナ篮螅灰泻粲H友鄰里來幫忙就是。那里還保留著土葬的習俗,親人離世與殯儀館、警察都扯不上關系,悲痛之情也很快會被忙碌而瑣屑的喪葬事宜所代替。無論是自殺還是自然死亡,生死只是自家的事兒。

            可是,去年5月16日上午,當73歲的母親在出租屋里喝農(nóng)藥自殺后,接下來發(fā)生的事卻遠遠超出了鄧明建的生活經(jīng)驗。他先是打電話叫回了在廠里上班的老婆華素英,然后兩個人騎自行車去附近街上買了些紙錢和貢品,回到出租屋后給母親換上壽衣。接著,他又找到管生產(chǎn)的廠長劉建明,問人死了該怎么辦。劉的老婆與鄧明建是老鄉(xiāng),這是他在異鄉(xiāng)唯一能夠求助的人。劉建明也說不太清楚,讓鄧明建先聯(lián)系殯儀館。電話打給殯儀館,“可接線的工作人員說應該先報警,讓警方開死亡證明才能火化”。

            中午,派出所的警察來了。進出租屋后,他們看到一個老太太仰面躺在床上,已經(jīng)死亡,可是,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農(nóng)藥味。簡單詢問后,鄧明建被帶走,這一去就是一年。

            根據(jù)判決書所述,當天下午,鄧明建在派出所就原原本本交代了事情經(jīng)過。警察的問訊根本沒費什么勁兒。“我哪知道那是犯罪啊,心里想,聽媽媽的話還有錯嗎?”其實,除了懊悔之外,鄧明建心里對母親也有點怨言:“20年來都是我照顧她,她知道我最聽話,可臨走了還這樣忍心害我!”沉默一陣后,他自言自語道:“也不怪她,我都不知道是犯罪,她就更不知道了。”

            5月16日那天發(fā)生的一切,是當晚我們的談話中,鄧明建最不愿提及的部分。也難怪,那是他心里最痛的部分。其實,判決書里已經(jīng)做了非常詳盡的描述:早上,鄧明建像以往那樣喂母親吃了稀飯后準備去上班,可母親不讓去,非要他在家陪著。鄧明建答應了,他去廠里請了假趕緊又回到家。母親抓著他,幾乎是哀求他去幫忙買瓶農(nóng)藥回來,臥床近20年的老太太下定決心要自己結束病痛,她最近連續(xù)摔了兩跤,無論是身體還是情緒已經(jīng)差到極點。鄧明建后來猶豫著答應了,他騎自行車到3公里外的供銷社,問售貨員什么農(nóng)藥殺蟲最厲害。售貨員推薦了兩種,并說勾兌起來效果最好。鄧明建花了29塊錢買下了這兩瓶農(nóng)藥,回到家,他在母親的要求下,擰開蓋子勾兌在一起,遞給了母親。老太太仰頭喝下四五口,躺下就睡了過去。鄧明建把藥瓶子扔到門口的垃圾桶,然后開始準備張羅母親的后事。

            這就是案發(fā)經(jīng)過。在看守所里,小學未畢業(yè)、已經(jīng)40歲的鄧明建第一次認真讀報紙,第一次認真看電視新聞,第一次聽人跟他講起法律條文,當然,都是被要求完成的任務。在會見律師唐承奎的時候,鄧明建坦言自己看報紙時很多內(nèi)容似懂非懂,但最起碼,一年后他終于明白一件事:“不管是好心還是壞心,不管是多親的人,幫別人去死就是不對的。”

          “孝子弒母”案:當法律遭遇鄉(xiāng)土

            5月30日,鄧明建的妻子華素英(前)在庭審現(xiàn)場

            瓦解的家庭

            在鄧明建印象里,母親一直是家里的主心骨,性格強勢,甚至有些霸道,父親則是老實巴交的農(nóng)民。1991年,鄧明建舉行完婚禮的第二天,母親卻突然得了腦血栓,一只胳膊抬不起來,半邊身子也開始麻木。當時,母親才五十出頭,這個年紀,在他們四川老家,正是腦血栓病的高發(fā)期,俗話叫半身不遂。嚴重的時候,母親甚至不能言語,生活已經(jīng)無法自理。

            妻子華素英是1995年來廣州打工的,當時,她和鄧明建的兒子已經(jīng)3歲多,僅依靠家里1畝多山地的糧食產(chǎn)出,甚至連溫飽都無法維持。華素英決定到廣州投奔早一年來打工的姐姐,住在番禺石碁鎮(zhèn)的南浦村,進入附近一家鞋廠。鄧明建沒有一起跟來,他要在家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。

            其實,鄧明建并不是家中獨子,他還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弟弟。可是,生性要強的母親常年臥床,性格變得更加暴躁,母女關系緊張,姐姐們甚至平日很少回娘家。弟弟的遭遇更離奇,鄧明建介紹,弟弟曾結過兩次婚,可先后兩個媳婦都因為與母親的婆媳關系不好,“被媽媽罵走了”。后來,弟弟只好“倒插門”,“嫁”到了隔壁一個鎮(zhèn)上。

          責編:李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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